每每回想起此事，我仍然心有余悸。
那天我值白班，我的一个病人忽然急匆匆地跑进办公室。
「医生，我今天要做肠息肉的手术，已经喝了好多泻药了，肚子也没什么反应，还恶心想吐。我该怎么办啊？」
这是一个结肠癌术后 2 年的患者，复查肠镜时发现多个结肠息肉，预约了今天的内镜下结肠息肉切除术。我也按常规方法给他做的肠道准备，考虑患者结肠切除术后容易出现便秘，我还额外给他开了一盒泻药。
我安慰他：「别太担心，你喝慢一点，多走走，多揉揉肚子，泻药下去就好了。」
像他这样出现不适的患者不在少数，我们会让做肠道准备的患者饮用大量的水（约 2～3L），喝得过急过快时，就容易恶心呕吐。
他半信半疑地回了病房。
01.
又过了 1 个小时，他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。
「医生医生，我按你说的做了，还是不行，没有解一点大便。要不你给我灌灌肠吧？」灌肠是我们消化科的常规操作，灌肠药物可以刺激肠道蠕动，便秘和肠梗阻患者都可以用灌肠治疗。它副作用小，效果也还挺好。
见他难受，我答应给他用「生理盐水 + 开塞露」清洁灌肠。
配制好液体置于灌肠袋中，调灌肠液温度至 40℃，悬挂灌肠袋于输液架上，石蜡油润滑肛管，将肛管轻轻插入肛门内 8 cm，固定，放液体。
灌肠后的等待是件挺折磨人的事。肠内的液体压迫肛门，逐渐增强的便意会把每 1 秒都拉长 10 倍。我嘱咐患者深呼吸，尽量保留灌肠液久一些。
他的额头上冒了薄薄的一层汗，显然忍耐得很辛苦。2 分钟后，他终于解出了黄色的大便。我松了一口气，告诉他：「一定要等大便像清水一样后才能去做息肉手术，否则肠道里都是大便，医生根本就看不见息肉。」
患者看着我，极为诚恳地点头，表示明白了……后来我才知道，他压根没有听我的。
一般情况下，病人需要解 10 余次大便才能完成肠道准备。这个患者可能因为术后肠粘连，排便不顺畅，所以只解了 5 次大便就直接去了内镜室。
02.
内镜手术室内。
患者的肠道术后粘连很厉害，进镜十分困难，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做到回肠；而且患者的息肉多而大，有些更是广基的，处理起来相当麻烦。
我的上级医生平时切起息肉来游刃有余，面对这个患者却犯了难。她喊来内镜室值班的副主任。
副主任一进来，看到肠道情况就皱起了眉头。「你这个肠道准备太差了，肠道里都是大便，做不了。」
患者一听做不了，立马慌了：「别啊医生，我肠道准备得很辛苦，刚刚还专门灌了肠，你不做我可怎么办啊。」
副主任眉头皱得更紧，没解释什么，摆摆手让患者先回病房了。
手术没做成，我也没多想，以为只是患者肠道准备得不到位的缘故，到了下班时间便照常打道回府。
没走出两步，我被副主任叫住了。
「你知不知道，今天你差点酿成大祸！」
「啊？」
03.
「你今天是不是给一个病人灌了肠？」
我一头雾水地点点头：主任这么生气，难道是因为患者肠道准备得不好？
「今天还好是我，在内镜室给拦住了。不然这个病人一旦做了手术，肠道可能就要爆炸！到时候这就是一起医疗事故，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！」
我才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
副主任看了我一眼，语重心长地解释：「开塞露的成分是甘油，属于醇类，醇类会被肠道里的细菌分解，产生甲烷、氢气。手术时要用到电切，那时就会诱发爆炸。」
被他这么一提醒，我才猛然想起欧阳钦的《消化系统疾病查房释疑》里确实有提到「勿用甘露醇、山梨醇进行肠道准备，否则电凝治疗时会发生爆炸。」
副主任叹了一口气，嘱咐我以后一定要小心。我点头，耳根发烫。
回家后，我立刻翻阅资料，发现确实有因使用甘露醇做肠道准备，电切息肉时发生爆炸导致患者死亡的病例报道 [1]。指南中也提及，不要用甘露醇做肠道准备，否则电切息肉时会发生肠道爆炸 [2]。
有学者特意进行过相关研究并提出建议：肠镜治疗前，不要使用灌肠手段做肠道准备；不使用甘露醇或山梨醇或任何可能产生可燃性气体的药物；给肠道充气时用二氧化碳。
04.
医疗安全面前容不下任何借口，尽管患者也确实因为肠道准备不足无法进行手术，但这是依然是我的疏漏。
临床医学是一个充满未知与风险的学科，今天我一个无心的「常规操作」就差点将患者推向死亡，也差点将自己和同僚的职业生涯推向深渊。
也借此提醒诸位同行，临床工作务必要小心再小心，多从前辈的文字和教训中学习经验，不断成长，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「事故」的发生。
致谢：本文经 浙江大学明州医院消化内科副主任医师 吴汉平、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特需医疗服务中心消化组 丁晴宇 专业审核
南方医科大学珠江医院特需医疗服务中心消化组 丁晴宇 审核意见：
常用的开塞露有两种，一种主要成分是甘油，另一种是山梨醇。根据《中国消化内镜诊疗相关肠道准备指南》，不建议治疗性结肠镜使用甘露醇、山梨醇进行肠道准备，其在肠内被细菌酵解后可产生可燃性气体，此时行高频电凝、电切息肉会有爆炸的风险。
普通的肠镜检查是不会引起肠道爆炸的，只有在肠腔内有适量的可燃性气体，适量的氧气，此时电凝或者电切时再出现电火花，才会出现爆炸的可能性。但是对于病人而言，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，我们需要防患于未然。
有研究表明，灌肠比起口服泻药而言，更容易使肠腔内产生可燃性气体。因此为了患者的安全和充分的肠道准备，我们建议根据患者情况优先选择合适的口服泻药进行肠道准备工作，尽量避免肠镜治疗前使用开塞露灌肠，以及肠镜检查时使用二氧化碳充气，通过这些方法避免肠腔爆炸的发生。
策划：地猫、Leu.
监制：gyouza
题图来源：站酷海洛
参考资料：
1. 虞重坚. 结肠镜息肉摘除术时的致命性结肠爆炸[J]. 国外医学(内科学分册), 1981(2).
2. 中华医学会消化内镜学分会. 中国消化内镜诊疗相关肠道准备指南(草案)[J]. 中华消化杂志, 2013, 19(9):354-356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