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疫最关键在饮水安全 而非遇难者遗体

2008-05-26 00:00 来源:《财经》 作者:任波 李虎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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扼制瘟疫

遇难者遗体不是对公共卫生最大的威胁,关键是要保证安全的饮用水

天亮了。

这是5月23日,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了11天。早上7点多,迎着炫目的阳光,某防化团的几位防疫人员身穿防化服,走上北川中学教学楼废墟,喷洒消毒药水。对于奔忙北川防疫前线的上千名疾控人员来说,紧张的一天又开始了。

目前,北川县城仍处于“封城”状态,只有防化部队等少数人员可以进入现场。在北川县卫生局的医疗防疫点,几位工作人员对《财经》记者否认了北川县城已出现瘟疫的传言。

此前,官方曾经表示,北川县城封城,主要是考虑到余震和堰塞湖风险。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营养与食品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对《财经》记者说,从防疫的角度看,对北川县城进行“封城”,可以减少人员密度,从而降低传染病发生和传播的风险。

从北川中学通往安县的道路两旁,记者看到众多防化人员在工作。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。而在北川中学教学楼的废墟上,不时飘来尸体腐败的刺鼻气味。

原北川中学的救灾指挥部附近,驻扎有中国疾控中心、江苏、河南、内蒙古等地疾控中心的疾控专业人士。他们的帐篷,密密麻麻连成一片。

北川的紧张场面,正是目前灾区防疫工作的一个缩影。

自5月15日起,四川地震灾后的医疗工作重点,已由抢救伤员转向卫生防疫。截止到5月23日上午8时,卫生部已向灾区派出3558名卫生防疫人员。

在灾后现场复杂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中,卫生防疫工作需要面对的,是分布在近10万平方公里的灾区民众、十几万救灾人员、不计其数的废墟。要实现“大灾之后无大疫”的目标,挑战是空前的。

疫情风险潜伏

地震三天后,随着时间无情地流逝,救援人员手中生命探测器的信号逐渐微弱下来。救援工作仍在继续,对生命绝不能轻言放弃。但是,及时将医疗救援的重点转向卫生防疫,是对生者的生命负责,也是适时、恰当的决策。

世界卫生组织(WHO)西太平洋办公室“应急和人道行动”技术官员阿土罗佩思甘(Arturo Pesigan)医生,在接受《财经》记者专访时表示,疫情危险高峰期,往往分布在灾难发生后十天至一个月之间。

在此次四川震区,整个区域的供水系统、居住环境、卫生设施都遭到严重破坏。震区灾区群众只能集中居住在帐篷、棚屋等简易居所,还有大量人员甚至只能露宿,由此产生的大量垃圾和废弃物,必然滋生细菌和病毒,造成鼠类和蚊蝇肆虐;一些遇难者遗体来不及掩埋,腐败后滋生病菌;大量建筑物倒塌,垃圾废弃物遍布;禽畜尸体腐败,污水满溢;一些日常用品如桌子、床等都可能携带传染病病菌。这些都具备了大量传染病传播的条件。

水源的污染,则是滋生疫情的重要威胁。地震以后,遇难者遗体腐败后所滋生的病菌,也可能污染水源。原来集中的供水全部被破坏,不少灾区群众不得不利用当地的井水、河水等充当饮用水,大大增加传染疫病的几率。

在北川,记者发现,穿过县城的一条河流已经呈现灰绿色,河流两边大量残垣断壁,不少遇难者遗体尚待处理。

佩思甘医生对《财经》记者指出,导致瘟疫发生的原因,并非腐烂的遇难者遗体本身,而是不安全的食物、缺少安全的饮用水、缺少个人卫生所需的用具,以及缺乏安全环境卫生的安排,等等。

实际上,震后食物短缺,食品卫生状况恶化,从而发生食物中毒等食源性疾病的潜在危险也在积累。据卫生部门透露,目前灾区每日腹泻人数比例非常高。

由于灾后生活环境恶劣,人们体力透支,营养不良,人体免疫力也会在一定时间内下降,这更给各类传染病以入侵之机。

同时,一些地区的公共卫生服务有可能中断。尤其是在农村地区,计划免疫工作本来就是公共卫生服务的薄弱环节。对儿童的计划免疫如不能保障,会潜伏疫情风险。

医学专家还提醒,震区内除了分布在近10万平方公里内的灾区民众,还有十几万外来救灾人员骤然聚集。非常时期,他们的生活不能得到很好的安排,加之工作量大,水土不服,这些均可能加剧传染病流传的风险。

卫生防疫专家表示,根据以往经验,霍乱、甲肝、伤寒、痢疾、感染性腹泻、肠炎等消化道传染病,乙脑、黑热病、疟疾等虫媒传染病,鼠疫、流行性出血热、炭疽、狂犬病等人畜共患传染病,以及破伤风、钩端螺旋体病等,都可能是地震后可能引发的病症。而对于一些常见传染病,包括流脑、麻疹、流感等呼吸道传染病的防治,也不可掉以轻心。

防疫任务艰巨

有专家分析,从客观环境看,此次汶川大地震的防疫难度和任务的艰巨程度,甚至大于当年的唐山大地震。

唐山地处北方地区,气候比较干燥,很大程度上可减少疫病的传播几率。而四川震区处于多雨的森林地带,震后四川连续降雨,大量水库、堰塞湖等出现险情,增加了由洪涝灾害扩大疫情的风险。加之夏季本身就是传染病高发期,当地湿热环境也容易滋生病菌。

《财经》记者还了解到,此次地震震区分别为鼠疫、炭疽等传染病疫源地和高发区,防疫压力必然增加。

卫生部有关资料显示,地震波及的甘肃、青海、云南、贵州等地区均分布有鼠疫疫源地。其中,四川甘孜州的石渠县为青海田鼠鼠疫疫源县,德格县为2007年确定的喜马拉雅旱獭鼠疫疫源地。2006年至2007年间,攀枝花地区曾在农村家犬血液中检出一份鼠疫F1抗体。

更令人担忧的是,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、甘孜藏族自治州、凉山彝族自治州原本即为炭疽流行区。炭疽是由炭疽芽孢杆菌引起的人兽共患性传染病,多数情况下,患病动物的血液、粪尿排泄物、乳汁,病死畜的内脏、骨骼直接感染人类或污染环境,是感染的重要来源。

潜伏的疫情风险,正需要大量人力投入,而地震又严重削弱了当地的防疫力量。

以北川为例。大地震之后,县人民医院186名医护人员中,就有7人确认死亡,90多人失踪,全县仅剩下一名外科医生。在县疾控中心,主任吴姗姗和多位同事不幸遇难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一些乡镇卫生院的工作人员被紧急抽调到县救灾指挥部,参加医疗防疫工作。

地处四川盆地北部边缘的广元市青川县,在汶川地震中受灾严重。据率先抵达的救援人员估计,在青川县下属多个乡镇,因地震死亡人数皆达到当地人口的70%以上。广元市青川县抗震指挥部医疗组有关人士也向记者介绍,当地不少乡镇卫生院已被地震完全摧毁。而基层乡镇,正是以往防疫工作的薄弱环节,目前需要大量外援。

药剂的短缺日益显现。青川县该人士5月22日向记者表示,目前当地除消炎止痛药品以及治疗普通感冒发烧等疾病的常规药物,消毒杀菌的药剂也面临巨大的缺口。他告诉记者,当地及各乡镇每日用于消杀,需要1吨左右的药物,实际供给远远不足。

他还透露,当地青川县红光乡已被倒塌的山体掩埋,倒塌的山体阻断了下行水源,在红光乡原址形成一个堰塞湖;随着水位升高,不但有决口形成水灾的危险,更有可能令疫病随洪水向下游散播。

与此同时,四川震区山高路险,震后滑坡、泥石流等次生灾害频繁,抢通后的道路交通状况并不稳定。交通受阻也导致重灾区卫生防疫药品无法及时补给,人员进入十分困难,为防疫工作平添障碍。

《财经》记者了解到,北川漩坪乡卫生院有几人在地震中受伤。紧接着,卫生院又被一个小型堰塞湖的湖水淹没,只有少量药品被抢救出来。该卫生院共有13人,另有10名每年只领600元补助的村医,负责着全乡共9000多人的医疗防疫。

目前,该卫生院未受伤的八名医护人员中,只有陈素川一人负责防疫。苦于缺乏消毒药品,他们目前只能等待救援。可是,通往山下的道路被阻断。5月20日,卫生院几位医护人员翻山越岭,步行近八个小时来到县救灾指挥部,才背回一些药品。

“现在防疫工作的艰难程度,是以前完全想像不到的。”绵阳市抗震指挥部医疗组一位潘姓工作人员对《财经》记者说。

重点是水源控制

几位防疫专家在接受《财经》记者采访时均提到,面对疫情风险,最关键的措施就是控制水源。

中国疾控中心一位营养与食品专家说,保证安全饮用水,对于灾后防止传染病流行尤为关键。

佩思甘医生也表示,要确保安全可饮用水持续、不间断的供应。这是减少水源性传染病爆发风险最重要的防御措施。

他特别指出,认为遇难者遗体是疾病和瘟疫源头、对公共卫生威胁最大的观点是不准确的。他说,在灾害中遇难的人,如果生前处于健康状态,就不太可能成为疫病源头。而导致遇难者遗体腐烂的微生物,并不具备引发在活人中传播疾病的能力。许多公共卫生领域所担忧的传染病毒介质,在死亡发生时可能存在于人体中,但在人体死亡后的几小时内往往会自行消亡。

佩思甘医生强调,瘟疫是否、何时会发生,并不取决于如何处理遇难者遗体,而是如何管理幸存者。在他看来,对遇难者遗体的误解,导致了在关键时刻人员和资源的错配。同样,来自媒体的误报也可能导致政府采取不适当的行动。比如,在遇难者遗体区域喷洒消毒液,或是用石灰覆盖遇难者遗体等,这些行动成本高、费时费力,需要复杂的后勤和协调,会分散宝贵的人力物力。

事实上,绝大部分疫病传播,均与水有关。如霍乱、伤寒、痢疾等细菌性传染病传播途径是水源,传播快,发病率极高。这几种传染病,均有有效的抗菌性预防治疗药物,如果爆发流行,可以尽快组织治疗和预防性投药,把病死率降低到最低限度。

但同样通过水源传播的甲、戊型肝炎属于病毒性传染病,一旦发生流行,发病率高,持续时间长,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。尤其是戊型肝炎,在中国人群中免疫屏障很低,易感人群主要在青壮年,发病者病情较重、黄疸性多见,孕妇的病死率高。如果水源持续被粪便污染,而当地居民不得不饮用生水,则极易造成大面积流行。

此外,钩端螺旋体病、出血热、疟疾、乙型脑炎、轮状病毒、鼠疫、炭疽等传染性疾病,多数也直接或间接与水源污染有关。其中钩端螺旋体病是直接接触水传染的疾病;疟疾、乙型脑炎是虫媒(蚊虫)传染病,间接与水有关。出血热、鼠疫是动物(鼠)传染的疾病,是因水灾引起鼠的迁移而传播的疾病,也间接与水有关。

地震过后,卫生部已第一时间向灾区派出卫生防疫队。目前,防疫队在灾区主要的职能有三:一是对水井内的水源等进行严格消毒,并向灾区群众宣传饮水卫生;二是对各种接触物污染物进行消毒杀菌,教会灾区群众科学处理垃圾;三是为当地民众注射疾病疫苗、隔离染病者等。

此外,需要建立一些简易厕所。这些厕所应按防疫要求,远离水源,方便群众急需。

在此特殊时期,要在短期内改善灾区恶劣的居住环境、饮食与饮水条件,绝非医疗队和卫生防疫人员所能实现。对在现场的灾区群众来说,即便是用于饭前便后洗手的洁净水源也非常紧缺。在现有条件下,大量使用消毒液洗手又并不现实。

《财经》记者了解到,在北川,自然水源已完全不能饮用。对于一些没有条件饮用瓶装水的灾区群众,疾控人员正在采取各种应急措施。四川省自贡市疾控中心的宫吴健介绍经验说,一种含氯制剂的泡腾片,可以对泉水和井水进行消毒,他和同事们已为附近村民派发了大量泡腾片。

5月18日,卫生部编写了鼠疫、霍乱、炭疽三种传染病疫情应急处理预案,并正在组织编写其他部分重点传染病疫情应急处理预案,将陆续印发各地。

5月23日,记者看到北川县救灾指挥部帐篷门口贴出公告,宣布将于5月24日对北川县城3.3平方公里范围实行直升机空中消杀。届时,公安机关将对消毒区域严格实行临时管制措施。

这无疑是有关部门进一步加强防疫措施的一个积极信号。然而,对于分布更为分散且面积广大的乡镇区域,防疫措施在现有条件下能否落实到位,仍然是一个未知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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